14.
在离开之前,舒长清没有太多时间去整理行囊。
她只是简单的告诉阿兰,自己需要去一个地方,也许会呆上一阵子,也许很快就回来,叫阿兰莫担心,只管正常的生活,要做出和平时一样的举动。
阿兰心里担忧,可舒长清却已经闭上了嘴,再没多说。
那晚卫延盛夺门而出后,过了两三个时辰,有人轻轻叩窗。
舒长清便在那一晚乘着一座不起眼的小轿,偷偷离开了京城。
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不声不响的离开的,在轿子上她嗅到异香,随即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再清醒过来的时候,她便已经远离了京城,跟着返晋的队伍,在前往晋国的大轿中了。
轿子里坐在她对面的是正在低头看书的翟承诀。
男人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就抬头望了过来,露出温和的笑,倾身为她倒水。「醒了?身子可有不适?」
舒长清不吭声,只是坐直了身子,揉着发昏的太阳穴,瞥了眼对面的男人。
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会是什么,也不知道卫延盛究竟把自己送进了一个怎样的处境。也许会变成阶下囚,也许会过的很糟糕,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敢断言。
只是默默的盯着翟承诀瞧,也不碰他端着的水杯。
翟承诀苦笑。「水里没毒,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。」
「那可未必,晋皇子殿下于我而言,现在也不过是个强抢他人妻子的无赖罢了。」
也许是舒长清真的心灰意冷了,她此刻说出的话已经没有顾及那么多礼节教养了,只是一昧的想寻个发泄口。
翟承诀放下杯子。「贤王妃难道不该感谢我吗?我听闻贤王夫妻二人的感情可没那么好。」
「笑话,京城里人人皆知我与贤王殿下相敬如宾,何来感情不好之说?」
翟承诀扬扬眉尾。「若真是如此,那为何贤王将你拱手送人?」
舒长清冷笑。「这就要问晋皇子了,是用了什么手段。」
「我可没用手段。」翟承诀合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,直直望向舒长清。「先来寻求帮助的是他,我不过是向贤王提出了一个交易,而他接受了我的要求。」
「所以便要将我作为你们之前的棋子么?」舒长清此刻即便是拼命忍着,也还是将愤怒的情绪泄露了出来。「卑鄙无耻,愧为君子。」
翟承诀笑笑垂眸,没再接话。
舒长清也不想再与他多说,移开视线盯着车窗外。
外面风景滚动,瞧得出来这车赶的很紧。
不知还需要多久才会抵达晋国。
过了片刻后,她听见对面的男人极轻的说了一句。
「…看来是不记得了。」
舒长清回头,迎上翟承诀的目光。
不知为何,在那目光中她总觉得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。
但翟承诀只是冲她抿唇笑笑,随后也望向窗外。
「大约再赶上半天左右便到晋国了,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贤王妃只需舒服住下就是。我不会苛待你,也绝不会做任何越界的事,你会过的安心,不必担忧。」
舒长清微微蹙眉。
她看着男人的侧脸,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句。
「为什么是我?」
翟承诀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困惑,却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。
「很快就到了,晋国。」他只是这么说道,神色如常。「你什么都不必担心。」
15.
抛开翟承诀抢人妻子的举动来说,他的确没撒谎。
到了晋国后舒长清住进了翟承诀安排的住处,一座略微偏僻的宅子,清静少人,但丫鬟下人们都手脚利索,从不与她多说任何事却还是可以迅速的将事情做的井井有条。
舒长清根本不需要管任何事,她现在就像个无所事事的贵女,甚至比贵女还闲,她甚至不用出门见他人。
翟承诀倒是每晚都会来,每次都是与她一同用膳,陪她说话,询问她过的如何,有哪些不方便或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。
即便舒长清一直说她什么都不需要,但翟承诀还是会每天送些姑娘家会感兴趣的稀奇小玩意来;有的时候是模样独特的绣品,有的时候是特色吃食,总之就是变着法子给她解闷。
而翟承诀也如他说过的那般,从未对舒长清有过任何越界的行为。
时间长了,舒长清都有些困惑。
她原本已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了,谁知现在却显得她像是来晋国游玩似的。除了不能出院子以外,她每天过的都惬意的很。
她向翟承诀问过,京城那边自己突然消失了必然会有他人疑虑,该如何是好?
翟承诀只是叫她不必担心,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。
她又想问很多事,但这男人似乎都已经解决好了。
这倒让舒长清有些无所适从了。
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对男人改观,这家伙还是一个强掳走他人妻子的泼皮。
到了晋国小半个月后,一日夜里,天色转凉。
舒长清在院子里那株桃花树下煮酒,裹着纹金的狐皮披风,静静的独坐在树下石桌边上。
不知道为什么翟承诀会知道她喜桃花,还特意在这院子里栽了棵桃花树。
舒长清仰天望着现在光秃秃的树,有些出神。
自己过去喜爱桃花的缘由,无非起源于卫延盛。
可现在她却不怎么喜欢了。
桃花会让她下意识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洞房。
也许是舒长清盯的太入神了,直到翟承诀在桌子对面坐下,她才反应过来。
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,舒长清有些脸热,但还是矜持着姿态,冲男人颔首。「殿下。」
「你明知我和你说过不用唤的那么拘谨。」
舒长清只是摇头。「礼仪不可丢。」
翟承诀也不强求,只是顺着她的视线望上去。「如今不到桃树开花的季节,可惜了。」
「没什么可惜的,它也自有它的花期,强迫不来。」
舒长清熟练的煮酒,替翟承诀浅斟一盏。「尝尝吧。」
尽管她认为翟承诀抢人手段卑鄙,但她没必要和翟承诀天天甩脸色。
毕竟,一个巴掌拍不响。
把她拱手让人的,也的确不是翟承诀。
男人眯着浅色的眸子,举盏浅尝。「好喝。」
舒长清眨眼,忽然起了逗弄心思。「你也不怕我下毒。」
「如果有机会的话,你会吗?」翟承诀反问她。
舒长清只是掩唇笑,只是摇头。
就算毒死他有什么用,自己还平白背一条人命。
「这酒我常在这个季节煮来喝,阿兰也夸我手艺好。」她垂首为自己斟上半盏。「也不知阿兰怎样了。」
「你若是心里念她,我也可以将她接来和你作伴。」
舒长清摇头,婉拒了。
她不想让阿兰卷入这些事,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。
翟承诀见状也没多劝,只是盯着酒杯里的一层薄薄酒水倒影发怔。
一时间两人似乎各怀心事,皆未出声。
过了片刻,翟承诀像是无意开口般说道。
「贤王对你来说,是非常重要的人吧。」
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渐渐不再唤她贤王妃,但舒长清也不在意了。
她想了想。
「是的。」她回答道。「贤王于我而言是重要的人。」
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翟承诀在听了她的话后,眸色有一瞬的晦暗。
「但是。」她继而补充道。「越是回顾过去,我便愈发迷茫,无法认清自己当初的痴情究竟是入骨的爱意,还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。」
「贤王幼时于我有恩,他不仅救过我,还在我最低落的时候给予了我肯定。这于我而言,是曾经的我唯一想抓住的东西。或许是我强求过他,但现在的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,我不欠他任何。」
翟承诀静静地看她。
随后,他也开口道。「我的处境与你也很相似。」
「我的母亲本是献给父王的一位异域舞女,却无意间怀了我。我自打出生起便有这双和母亲极为类似的浅色眸子,在其他皇子中格格不入,甚至遭受他人唾弃。于我而言,这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出身,是我耻辱的烙印,和一切悲惨对待的开端。」
「我于幼时曾被当作质子送去他国,虽仅有短短一年,却更是令我明白了我在父王心中可有可无的地位。虽身为二皇子,却因为母亲的出身,而要被当作一枚可随时丢弃的棋子一般。」
「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,有人救了我。」
「她虽然没有正面见过我的面孔,也没直视过我的眸子,但她没有询问我躲闪遮掩的理由,也没问我为何终日郁郁寡欢,自怨自艾。她告诉我即便没有亲眼见到,但我的眼睛应当是漂亮的,因为独特的事物向来都是美的,这便是为何人们争抢它们的缘由。」
「她对我有恩,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了我,给予我肯定。而同样的,现在的我也同样渴望回馈这份恩情。」
翟承诀说完,再度深深的看了眼舒长清。随后他不等她开口,便起身离开。
舒长清看着他的背影,心口酸涩。
不是对他的故事感到难过,也不是对他的经历感到惋惜。
而是在莫名其妙的心慌。
好像自己应该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
16.
一眨眼,舒长清已经在晋国呆了近两个多月了。
也许是日子太舒服,她每日清闲,甚至已经渐渐不怎么去想黎国的事了。
这期间翟承诀因常来看她,两人交谈甚欢,关系也融洽了不少。
后来,舒长清在晋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。
她喜欢下雪天。那些从空中飘零下来的小小寒意会落在鼻尖和面颊,像是被上天怜爱的浅吻。
她早早的用了早膳,裹上银狐毛披风,驻足在院落中。
天色暗的早,仅有一盏小灯放在石桌上。身后的屋子里有暖炉,橙黄色的柔和微光隔着纸窗透出来,在她身上打下阴影。
舒长清阖上眸子,微微仰起面颊,任凭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额面和肩上。
吸入肺中的微寒空气,带着浅浅刺痛,但却令人愉悦。
宁静,她感到无比的宁静。
过了一会儿,舒长清微微睁开了眼。
她感到有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,便转头望去。
一袭纹金黑袍的翟承诀站在院子入口,一动不动的,不知道望了她多久。
男人的面容半隐在光找不到的阴影中,高大的身躯此刻更是给他平添几分无形的魄力。他看着被灯光在周身上镀了一层暖色的舒长清,一言不发,只是安静的看着。
舒长清也望着他。
许久后,她弯眸冲他笑。
「过来吧,你那儿不冷吗。」
翟承诀微微睁大眸子。
他喉口一涩,紧紧盯着光亮处的女人。随后他迈开步子朝她走去,抬手替她拂去发顶和肩头的薄雪。
舒长清没制止他的举动,只是颔首,露出被冻得发红的耳尖。
这一瞬间万物寂静,唯有两人的呼吸。
也许是意识到了不妥,翟承诀首先后退半步,侧过头咳嗽一声。「……你冷吗?我替你去拿手炉。」
舒长清摇头,「我喜欢稍微冷一点的天气。」
「这样。」翟承诀看起来并不意外。
两人片刻无言。尔后还是翟承诀先开了口。
「黎国的皇帝……驾崩了。」
舒长清猛的抬头,直直望向他。
男人看起来像是在斟酌着如何与她开口。「黎国太子本应当要登基的,但承王带兵入京,明显是要造反。」
舒长清安静的听着他说,随后还是轻声问了一句。「贤王呢。」
翟承诀有些晦涩的说道。「…他欲等太子和承王先行厮杀,尔后等双方气势微弱之际再与之相争。」
舒长清点头,随后便没再开口。
男人忍不住的盯着她瞧了又瞧,最后还是小声的问道。「你…不担心他吗?」
「我说过了,我问心无愧,与他,我不再欠任何。」舒长清淡淡开口。「在他同意将我拱手送人的时候,我就已经放下了。」
翟承诀听她如此说,眸底浮现挣扎。他咬了咬牙,扭开头,避开了视线。「等一切结束,我便送你回黎国。这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强迫你来晋国,我会了结这一切…你莫担心自己清誉受损,我向你发誓,绝不会让你名声被玷污一星半点。」
他有些急促的说完,便想着要离开。
只是在离开前,翟承诀在院子门口止住脚步,背对着舒长清,闭着眼深呼吸数次。
「这阵子…谢谢你了。」
他说完,不等舒长清开口,便匆匆的走了。
大雪纷纷,很快便在院子里铺满一地银白。
舒长清驻足在院中,望着他离开的方向,半晌未动。
那晚舒长清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的她回到幼时,回到那一次偷偷出去游玩的时候。
她怀抱着激动的心情在外面走着,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,看见什么都觉得充满乐趣。
本来应该是在前往闹市的路上的,她却在一处偏僻院子门口停下了。
门里隐隐有孩童啜泣的声音。
她敲了敲门。“有人吗?”
她的声音飘渺又模糊。
门里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许久后,有小孩怯怯的在门里问。“你是谁?”
那个小孩的声音同样模糊,像是一层雾气般,很快便在耳侧散去。
“我是舒家嫡长女,你又是谁?”她听见自己这么说道。
“我是…是……”门后的小孩这时却吞吞吐吐起来。
但吞吞吐吐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。
她又耐着性子问。“你为什么哭?”
“…我父亲不想要我,他们都不喜欢我,都说我是个异类,因为……因为我…”小孩有些犹豫,声音愈发小了下去,细若蚊鸣。“因为我的眼睛颜色和他人不同……”
“难道是红着眼睛的怪物吗?”
“不是…!不是红色的……”
“那是什么颜色?”
“是…浅浅的灰……”
她想象了一下,旋即颇为惊奇的说道。“那应当很好看才是。”
门后面不吱声了。
她便又自顾自的说。“那种颜色的眸子应该很漂亮才是,他们为什么会讨厌你?寻常人都不会有这么独特的眸子,稀有的东西向来都很珍贵,他们也许是觉得你很宝贵也说不定。”
门后面的小孩还是不吱声。
“虽然你被关在门后面,我看不见你,但我总觉得,应当是很漂亮的。”她用手轻轻拍了拍门板。“你要是不再哭,下次我便作副画送你。先生说我画的骏马很漂亮,你会喜欢的。”
“我要走了,你别哭啦。”
她离开了那处偏僻的宅院,往闹市走去。
身后的小院里似乎有人推开了门,但她没有回头看。
梦境的最后,是在闹市中,意气风发救了她的卫延盛。
那个独自哭泣的小孩,却被雾气般模糊的梦境吞噬,被压在记忆的深处,留在了尘埃的角落。
天亮,舒长清慢慢睁眼醒来。
满脸不自知的泪痕。
她原来也在无意中成为了别人的救赎,但这对她来说却是个那么微不足道的事,微小到她甚至回忆不起来,直到现在。
舒长清坐起来,怔怔的盯着床面。
她觉得自己需要见翟承诀一面。
17.
可她却接连一周都没见到翟承诀。
直到快报传到晋国,她这才知道,那场夺位引发的动荡结束了。
卫延盛果真当上了皇帝。
但消息传来后,她只关心翟承诀人在哪。
可左盼右盼,她最后却没盼来翟承诀,却盼来了个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。
那男人身着银白盔甲,踏着雪走进院落。他看上去意气风发,眉宇间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喜悦,好不快意。
卫延盛激动欣喜的看着坐在院中的舒长清,眼底此刻的动情是真的。
这场厮杀动荡,最终还是他得到了胜利,拿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。
有了晋国皇子的暗中助力,和舒家的帮忙,他在太子和承王最气虚的时候趁机而入,快刀斩乱麻,夺得胜利。
而这一切都需要感谢舒长清当初做出的牺牲。
要说卫延盛此刻不动心是假,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,兴奋和激动涌上心头。他看着舒长清,认为这是爱意。
没有她的这段日子里,他也愈发深刻意识到了舒长清曾经的好处。
王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条,即便女主人不在,也可以毫无压力的运作;京城中她留下的善行痕迹众多,百姓都对贤王府好感有加,赞不绝口。
这也为他夺位成功打下了不小的基础。
而这场动荡中,站队于承王党羽的杜斌在混乱中不幸去了,留下了作为寡妇的沈娇。
卫延盛承认他的确心悦沈娇,但同样的,他也心系舒长清。
这种感觉很奇妙,他像是同时爱上了两个人。娇娇儿是他的白月光,是朱砂痣,是爱了十年的人;而舒长清是他的妻,是为他付出最多的人,是最配的上皇后位置的人。
他已经都打算好了,要让舒长清成为他的皇后,让沈娇成为贵妃。
他现在得到了一切,只等着迎接他的皇后了。
卫延盛面露喜色,大步向舒长清走去。
「长清,我来接你回去了。」
但离她还有些许距离的时候,卫延盛却停下了脚步。
他看见了舒长清眼底的冷漠和隔阂。
那太过于明显的排斥着实令他一怔,但卫延盛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,也许是舒长清还怨恨着自己将她送走的事,但她不会一直记恨自己。
这么想着,卫延盛便向她伸手。「长清…?」
还没等他触到舒长清的袖口,她便淡淡起身,往后连退几步,避开了。
「自重。」她只是这么说道。
卫延盛拧眉。「你这是何意?长清,你若是还在怨我,生我的气,我理解。但我们先回去吧,我此次来就是接你回家的,我说了我会补偿你。」
「殿下……陛下似乎弄错了什么事情。」舒长清淡淡开口。「在陛下送走我的那一刻,那儿便不再是我的家了。」
卫延盛愣住。「你莫要闹了,当初是我做的不对,现在我来补偿你了。我夺得了胜利,你随我回去,便会成为黎国最尊贵的——」
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。」舒长清打断他。「我不会随你回去,我也不想要你任何补偿。」
「什么叫没有关系了?你是我的妻。」
「在离开的那一晚,我在我的簪盒里留下了和离书。」她没有看卫延盛,只是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。「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,陛下请回吧。」
「…别闹了,随我回去。」卫延盛沉下脸色,语气中带上怒意。
他看着站在他几步远开外的舒长清,不想再和她如此僵持,大步向前,准备抓住她手腕。
但他还没迈开几步,肩膀一侧便被一人牢牢摁住。
是翟承诀。
他摁住了卫延盛的肩膀,随后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,跨步挡在了舒长清面前。
「你刚才是想做什么。」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,但眼底却冷的骇人。
舒长清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,男人一身漆黑盔甲,和身着银白的卫延盛形成了强烈对比。
不知怎的,她此刻觉得无比的安心。
卫延盛盯着比自己还稍稍高一些的翟承诀,冷笑。「……这可不是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事。」
「她刚才说了不愿意了。」翟承诀平静的回道。
「这和你无关!」卫延盛终于恼了。「长清,过来!」
舒长清在翟承诀身后一动不动。
僵持片刻后,卫延盛爆发出恼火的斥骂。
「舒长清,你现在是在做什么?我早便猜到了你们会做什么肮脏事,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维护他吗?你惦念他的丁点儿好,就打算这么做?你还有没有点廉耻心,为妇不——」
他的话戛然而止,因为翟承诀一记重拳砸在了他颧骨上。
翟承诀用的力气很大,一下便叫卫延盛脸上肿起淤青,嘴角也被刮破,整个人被打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,险些跌坐地上。
「道歉。」翟承诀的声音冷得吓人。
卫延盛呆滞一瞬,旋即暴怒。「你竟敢——」
「现在可是在晋国。」翟承诀盯着卫延盛,眉宇间是不曾出现过的骇人神色。「而新帝即将登基,若是在那之前出了什么意外,可没人说得准。所以注意你的言辞。」
卫延盛死死盯着翟承诀,随后望向他身后的舒长清。
女人就那样直直的站着,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。
眼底只剩下卫延盛看不懂的漠然。
他不禁心里一紧,从地上站起来后再度冲舒长清低声恳求道。「…刚才是我失言,长清,跟我回来吧。我不是说过要补偿你吗?我说要对你好的,你莫再说气话,随我走吧…」
但舒长清只是冷漠的看着他。
「和离书我已经给过你了,你我再无任何关系,你莫再说了,我不会和你走的。」
「我没同意和离!」卫延盛情绪激动起来。「我没同意过,便不作数!」
「那你便当舒长清这个人死了吧。」她无所谓的开口,转身起步要回屋去。
「长清,你不是喜欢我的吗!」卫延盛对着她的背影喊道。
舒长清脚步一顿。
她慢慢的回头,视线落在卫延盛身上。
「不再喜欢了。」
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静,仿佛是在交代一个无所谓的事情。
她的神色太过冷漠,一瞬竟叫卫延盛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爱的反面,比恨意更可怕更令人绝望的,是形同陌路,彻底的不在乎。
很显然,卫延盛在她眼底再也找不出一丝自己的痕迹。
而这令他很恐慌。
随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舒长清回了屋,关上了门。
那扇门紧关上了。
18.
卫延盛最后还是离开了。
黎国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忙,他本就不应该来这儿的。
他走后,倒是清净不少。
翟承诀来看舒长清,站在院子门口踌躇,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。
直到他看见舒长清站在院子里也同样瞧着他,神色间似乎并没有他想的悲伤或者落寞,只是很平静,甚至有些轻松。
他犹豫片刻,迈步进院。
「来啦。」舒长清若无其事的开口。「要品茶吗?我今早新煮的。」
翟承诀愣了愣,慢慢点头,慢慢的在石桌边坐下。
他看着烫茶盏倾茶的舒长清,询问的话在舌尖含着,半晌不知道该不该问。
舒长清把茶盏推给他。「我父母家里还好吗。」
翟承诀怔了一瞬。「他们很好,我的人在暗中跟着。若是有什么事,我会立刻通知你。」
「好。」舒长清垂眸。
翟承诀偷偷去瞥她,最后还是开了口。「你…是当真不打算回去,还是只是在说气话?」
「你很希望我回去吗?」舒长清反问他。
「怎么会。」翟承诀下意识回道。「我希望你快乐安好就足够了。」
也许是他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过于直白了,耳根顿时红了小片,神色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。「…倒也不是那种意思…」
「那是什么意思?」舒长清觉得好笑,起了逗弄心思。她托腮看着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,抿唇笑笑,起了坏心思,故意拿捏出泼皮口吻来逗他。「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,还以为殿下痴情于我。」
翟承诀抿唇,没开口反驳,也没开口承认。
他只是忽的抬眼去看舒长清。被那双眸子这样直盯着,舒长清也一怔。
片刻后,她垂下眼。
「……对不起。」
「为什么道歉?」
「我不该忘的。」
她深吸了口气。「我不该忘的,我早就该想起来的。」
翟承诀静静的看她,只是唇角的浅浅笑意暴露了他的心情。
「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,一开始也是我的一厢情愿,才让你到了现在的境地。」
他轻声说道,目光落在舒长清身上,久久舍不得挪开。「我不奢求什么,也不强求你任何。即便我不愿你离开,但你若是改变了主意,想要回去,我也定会放你走的。」
他语气里隐含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恳求,显出了些许脆弱,但并不卑微。
舒长清颔首,抬眼望向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。
许久后,她轻声道。
「那树,砍了吧。」
「不开花的树,也看腻了。」
与此同时,黎国。
新帝登基后的卫延盛最近忙的焦头烂额,各类待处理的烂摊子都在等着他下决策。
可就是现在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刻,他却阴沉着脸坐在后宫别院里。
眼前的地上是一片狼藉,都是被摔碎的茶盏碎片和撕烂的画作书籍。
眼前站着眼眶通红的女子,即便身着华服,却泪痕满面,委屈和痛苦含在眼底,倔强的看着他。
「卫延盛,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?」沈娇几乎是嘶喊着说出这句话。
「如此对你?我如何对你了?」卫延盛也有些疲于应对她的这些撒泼了。「我说了,现在不是时候,我不能给你妃位,但我没说不要你了。皇后位没定,先定了贵妃,这算什么样子?」
「那我呢!」沈娇哭着,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面颊往下滚。「我现在又算是什么身份?我本就已经是寡妇,被你这样无名无分的留在后宫,你知道他人会如何看我吗?他们会如何说我?」
卫延盛皱眉。「我说了,现在时机未到,之后会给你名分,谁人又敢乱嚼舌根?」
「那她呢?那个女人又是如何?」沈娇吼道。
卫延盛蹙眉。「谁?」
「李薇,那个女人呢?你为什么也留着她在后宫?」
「她本就是我王府的妾室。」
沈娇却笑了,笑的无比讥讽。「妾室……谁看不出来她与我容貌如此相似?卫郎,你的心思太过明显,明显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。」
沈娇也不愿这样的。
她被接入宫,本以为自己就要从此变成贵妃娘娘;可谁知这么多天了,她还是无名无分,只是住在后宫的一处别院里,甚至还不是最好的那处。
卫延盛时不时会来看看她,但却总不提贵妃的事。
好像自从他出了那一趟远门后,整个人就变了。
这叫沈娇心慌。
杜斌死了,她现在只是个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寡妇。如果卫延盛再不愿管她,那她日后…
沈娇不敢想,也不敢惹卫延盛不高兴。
面对宫女们多多少少有些明显的窃窃议论和轻蔑的眼神,沈娇有时候气愤屈辱到下唇都快要咬出血,却还是忍了。
直到她今早听宫女说,住在另一处别院的,那个同样也被接进宫的李氏,皇上也同样允了她贵妃位。
还是亲口允的。
虽然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,但这压垮了沈娇最后一根稻草。
她这么多天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,吵闹着起来了。
她本从小就是不拘礼节的人,自然也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端正,摔了不少东西,又砸了不少好茶具,卫延盛才来了她这儿。
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。
可不论她如何委屈的哭诉自己的难受,却始终得不到卫延盛一句肯定的回答。
总是叫她再等等,现在时机未到。
这令沈娇格外委屈。
「盛哥哥…」她哽咽开口,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痕。「你……终究是嫌我了,是不是。」
卫延盛望着自己过去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女人,此刻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脆弱痛苦。放在以前,他早就心疼的拥了上去。
可现在,却总是不停的回想起那个永远优雅,永远端庄的身影。
倘若是长清的话,必然不会和自己闹得吧。卫延盛有些疲惫的想着。她会协助自己打理事情,叫自己根本不必担心后宫琐事。
因为长清是那么懂事。
这一对比下,原本的朱砂痣,倒显得像无理取闹的蚊子血了。
可沈娇没意识到,她只是不懂为什么。
为什么那么痴心于自己的盛哥哥,会对自己如此这般?即便是因为当初各自嫁娶,那也是盛哥哥先和舒长清成了亲。
最先背叛感情的人不是自己,恋恋不忘的人也一直是卫延盛,为什么此刻却这样对自己?
舒长清自打数月前就因病而长居室内不外出,也不见人。现在更是人影都不知在何处。
沈娇捏拳,垂下眸子。
她抢了自己的盛哥哥,现在要当上皇后的也是她。自己已经退了这么多步,现在连盛哥哥的心都不在自己这里了吗。
沈娇本来计划的很好。
舒长清当她的皇后便当吧,因为卫延盛是爱着自己的,她很肯定这一点。
母仪天下的事沈娇也做不来,她只想要帝宠便足够了。
可现在……可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了。
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可沈娇不知道的是,她越这么闹,卫延盛只会越下意识的拿她和舒长清做比较。
而卫延盛也同样没意识到的是,过去他拥有舒长清,却只思念得不到的沈娇;现在他得到了沈娇,心心念念的却是不愿再回他身边的舒长清。
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。
人啊,就是贱。
19.
今日无雪,地上前几日积的雪也融化了不少。
翟承诀早就叫人连根拔了那棵桃树,换了株梅花树来。
舒长清换上了一身新的素色狐尾披风,细心打理着大约一人高的树苗,嘴角微微噙笑。
身后有脚步声,她回头,怀里便被塞了个手炉。
翟承诀垂着头看她。「天气还是冷,小心别惹风寒了。」
舒长清揣着小手炉,抬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,打趣道。「你倒是心细。」
男人有些罕见的不好意思起来,偷偷去睨舒长清的神色。「觉得有些压力吗?」
她摇头。「挺好的。」
舒长清捏了捏怀里的暖炉,垂首看着,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。「被关心着挺好的。」
翟承诀只是笑,狭长的眸子弯起来,一眨不眨的盯着舒长清瞧。
「对了,我有个事需要你帮帮忙。」
「你尽管提。」
舒长清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他。「我想拜托你,把这个交给我的父母。他们大约很担心我了。」
翟承诀点点头,接过信放好。「我马上就吩咐人去做。」
他转身便要提步离开,身后的披风却被人轻轻捏住。
微小的力度却立刻让男人刹住了脚步。
翟承诀一动不动,直到身后传来女人好气又好笑的调笑。「你倒是比我还急。」
翟承诀指尖动了动,慢慢转身过去低头看她。
女人的肤色雪白,缀了点口脂,纤细的指尖正捏着他的披风一角。她面颊粉若春花,一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,满含笑意。
漂亮的不像话。
「急匆匆地,真像个愣小子。」他听见她带着笑如此说道。
下一秒,翟承诀忽然就俯身拥住了她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只是在转过身和她对视的一瞬间,那满腔高涨的爱意像是逐渐翻涌沸腾,像是疯狂溢出胸口了一般,让他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。
想要抱住她,想要牵上她的手,想要做很多其他的事,那些能让她露出由衷笑容的事。
翟承诀心里恼自己的冲动,但是并不后悔。
他拥着舒长清在怀里,生怕自己用力过度弄痛她,但又渴望紧紧的抓住她,抱紧不松手。
这一刻他很想突兀的表达自己的心意,可他还是惧了。颤抖的唇张张合合后还是紧闭上,咬着下唇没吭声。
万一她拒绝了,万一她不想接受自己。
他生怕哪天再回到这处院子的时候,再也找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。
但是如果不说,这份感情就要一直折磨着自己。已经十年了,他惦记了十年的人此刻就在自己怀里,哪有再不试探一下的道理?
啊…真的是要疯掉了。他阖上眸子,如是想道。
舒长清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。她怔了一瞬,随后安抚似的浅拍他的后背。
男人的怀抱很温暖,整个将舒长清拢了进去。结实的臂膀有些小心翼翼却又紧紧的拥着她,像是害怕着什么似的。
像是过了片刻,又像是过了许久。
她听见男人在自己耳侧沙哑的开口。「……抱歉…吓到你了吧。」
「没有。」舒长清轻声回应。
又过了半晌,男人还是没松开自己,下颚压在舒长清的肩膀上,又开口道。
「长清,我……」
「翟承诀。」舒长清却突兀的打断了他。
她此刻的语气格外认真,带着独属于她的坚持和温柔。「你配得上更好的。」
翟承诀一怔,慢慢的,慢慢的抬起了头,拥着她的手臂渐渐松开。他垂首,那双淡色瞳孔紧紧盯着面前的人。
舒长清也望回去。
四目相对。
她缓缓开口道。「你是晋国的二皇子,你应当去寻一个更好的女子,一个配得上你的人。」
「我不想要“更好的”。」翟承诀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因为隐忍的情绪而轻微打颤。「我想要你。我想了十年,我不要更好的,我要最好的,我要你。」
舒长清抬手替他整了整领口,手腕却被他一把捏住。她抬头,翟承诀的眼尾都红了,直直的盯着她。
那神情,仿佛是被抛弃了一般委屈难过。
他又拥上她,搂着她的臂膀都有些微微发抖。
「别推开我,求你了。」他低声喃喃。
「承诀……我已不是清白完璧之身。」舒长清缓缓的叹息,言语里也仅是心酸。「我是嫁过人的了,是我配不上你。你很好,也许太好了,我不愿你再做出会令自己失望后悔的决定。去寻个更好的姑娘吧。」
翟承诀半晌没有言语。他的额面抵着舒长清的肩膀,两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两侧。
片刻后,他闷闷开口。
「长清,我不会对你撒谎,所以我不会骗你。若说我毫不介意,那是假话。我承认我每每想到此事,都嫉妒的快要疯掉,那种感觉太难受了,比任何皮肉上的伤痛都要折磨。但那并不是因为你,我嫉妒是因为曾经有别人令你心动,而那个男人不是我,这一点令我无比痛苦。」
「我以前无权无势,可现在不一样了,我有了可以庇护你的力量。原本我只是想远远的瞧一瞧你,就可以满足的。可你过得不开心,你明明嫁给了那个男人,但你却过的不快活。我的自私和贪婪令我没法忍受这一点,偷偷用来手段将你绑在了我身边。本来只是想给你一些快乐的时光就放手的,可我却那么贪心,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了。」
舒长清怔住,感到捏着自己胳膊两侧的大手在微微颤抖。
肩膀上有浅浅湿意。
「不要贬低自己,不要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。我如此努力,就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你,所以不要那么轻易的放弃我,给我……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。」
「在遇见过你后的十年间,我每一次对未来的计划中,都有你。」
许久后,舒长清抬手,抚上埋首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后颅。
她轻轻的捧起男人的脸,让他和自己对视。
翟承诀眼眶红的吓人,淡色眸子里还染着浅浅湿意。也许是觉得过于丢人,他下意识的想要避开。
但舒长清却浅啄了口他的眼尾。
这让翟承诀微微睁大了眸子,愣住了。
「长这么大,除了母亲,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落泪。」她轻轻说道,抿开笑容,泪珠却也从面颊上滑落。「别负我,翟承诀。」
下一秒,她落入温暖的怀抱。
吻落在她的发顶,男人带着狂喜颤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
他一字一句,像是要把这话刻进骨子里似的。
「此生定不负卿。」
舒长清阖眼,圈臂拥上男人腰身。
好像已经很久,没有如此快乐过了。
20.
卫延盛站在太后的寝宫面前,迟迟犹豫不敢进去。
太后传他的时候,卫延盛考虑了许久。
他知道大约太后是想来找他说说迟迟不立皇后的问题,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太后解释。
说自己把皇后拱手让人,换取力量后,带不回来了?
他说不出口。
但总是拖着也不是法子,卫延盛咬咬牙,还是踏了进去。
太后半卧在美人榻上,精心保养过的女人根本看不出半分时光的痕迹,风韵犹存。
她看着卫延盛一步步向她走来,在自己面前行礼。
「您找朕?」卫延盛说道。
太后静静地瞧了他片刻,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前坐下。
「哀家有话要同你说。」
等卫延盛坐下了,她又继续开口道。「现在外面大臣们对于皇上迟迟不立后的举措感到非常不满,议论纷纷。更何况那是舒家的嫡长女,皇上再不立后,是要惹群臣非议的。」
卫延盛垂首不语。
「哀家知道,皇上不喜欢那个姑娘。」太后端详着卫延盛。「但舒氏为皇上尽心尽力,皇上也绝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。」
卫延盛沉默片刻后,才终于讪讪开口。「不是朕不愿立后,是无法……」
太后蹙眉,随后立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。
她向后靠去,眉宇舒展。
「这样啊。」她喃喃。「这孩子做出了自己的决定。也罢,这样也好。」
卫延盛有些困惑的瞧着她。
太后品了口茶,随后对卫延盛道。「皇上还记得,哀家过去曾一次因为身子不爽利,特传了舒氏来宫里谈心么。」
卫延盛点头。
「那日哀家和她说了许多。」太后望向窗外,神色平静。「最主要的是,哀家不愿让她犯和哀家同一个错。」
「错…?」卫延盛有些迷茫。
「哀家同她说,哀家当年便是因为自己的一厢痴情嫁给了先皇,离开了那个对自己真的好的人。哀家成了母仪天下的人,却被锁在这朱红宫墙里,与他人分享帝王宠爱。」太后语气平静,像是在说一个不关己事的话题。「哀家拥有了许多。地位,权势,但唯独不快乐,十分的不快乐。」
「哀家让她别在错误的道路上葬送一生。」
卫延盛怔住了,他有些错愕的瞧着太后。
「不是的…长清嫁给朕不是错误的选择,朕允诺会对她好的!」
「只对她好吗?」太后反问。
卫延盛却答不上来了。
「她如今显然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,那么皇上就别做出这幅恋恋不忘的模样了,太不像话了。」太后淡淡道,「你放过她吧。」
片刻后,卫延盛一声不吭的起身,摔门而出。
他一路回到御书房,把纸墨笔砚摔了一地。
身边的大太监立刻唤下人来收拾。
「滚!都给朕滚出去!」他吼道。
御书房里立刻走的干干净净,只剩卫延盛一人。
他面色阴沉,攥的拳咯吱响。他猛地砸了一下书桌,将拳头都擦破出了血。
为什么,为什么说是错误的选择?
是舒长清要嫁给自己的,是她先要嫁给自己的,凭什么,为什么现在要离开的也是她?
他不同意。
母仪天下的皇后,只有舒长清可以当。
他猛地踹开大门。「去摆驾,朕要去舒家!」
等卫延盛到了舒家宅子的时候,舒家人已经跪着在候他了。
他大步入室内,身后跟着舒家人。
卫延盛眉尾动动,侍卫们立刻带着婢女下人们离开,把空间留给卫延盛和舒家家主和主母。
二老面面相觑,在皇上面前皆有些不知所措。
他们已经收到了来自晋国皇子的消息,也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。
虽然在夺位的时候,他们选择了帮助卫延盛,但对于卫延盛将自己女儿送人的举措,二老都觉得心里不爽。
舒家家主先行开口。「陛下今日来是为了…?」
卫延盛脸色沉沉。「为了你们的女儿。」
二位又是面面相觑。「清儿不在府内…」
卫延盛猛地拍桌。「朕知道她不在这儿,朕要你们给她写信,不管用什么办法,都要让她回来!」
说的激动,卫延盛猛地起身,怒意尽显。「她当初用尽心机嫁给朕,如今怎么敢就这样离开?」
舒家主母蹙眉。
她紧紧捏住了衣裙下摆。尽管她面对圣上,心里紧张害怕,但此刻,来自母亲维护女儿的勇气大过了一切。
不等家主拦住自己,主母开口了。
「陛下此言差矣……清儿怎是费尽心机?」
卫延盛一怔,家主大骇,正欲阻止自己的妻子,却来不及了。
「当初是清儿听说前太子要对陛下下手,为了让前太子有所顾忌,便要自己嫁过去,用舒家给陛下撑腰。」
「清儿为此在院子里冲她爹爹跪了多个时辰,苦苦哀求,只是为了陛下。这怎是费尽心机,她本意是为了陛下好的。」
主母一口气说完,吊着的胆子落下来,浑身发抖。
但作为一个母亲,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误会。
即便是皇上,也不可以。
任何处罚她都认了。主母垂了下了头。
卫延盛却整个傻愣在了原地。
她刚才说什么?长清是为了那样的理由,才嫁给自己的?
卫延盛忽然感到从心底的发寒。
他有些艰难的开口。「……她为何要如此为朕?」
「陛下在幼时曾经救过清儿一次,清儿对陛下痴心数年,既是为了偿还恩情,也是为了…清儿的那一份心意。」
救了她?卫延盛努力回想。
模模糊糊的,到他初见长清的时候,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。
但那对卫延盛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。
长清竟然惦记了这么多年吗。
此刻,卫延盛忽然在脑海中一件件的回忆闪过他和舒长清的所有事情。
新婚那晚的冷嘲热讽,初次洞房的巴掌,为了沈娇的争执,为了权力将她送人……
一件件一件件,所有的事,所有的细节,都让卫延盛整个人感到了彻骨的寒。
「你骗人……怎么可能。不是这样的,是她…她……不是这样的…」
但不管他如何去想,却始终无法把这个句子说完。
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。
他站在原地,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绝望向他袭来。
他做错了,他做错了好多事。
那些无法挽回的事,终究把长清从自己身边推开了。
他再也找不回长清了。
21.
舒长清问翟承诀之后打算怎么做,对方直言自然是要成亲。
说的如此轻巧,舒长清有些无言。
这很显然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,但翟承诀似乎总有办法做出自己能解决一切的模样。
舒长清从那座小院里搬了出去,住进了翟承诀自己的府中。
这时候舒长清才多多少少明白了现在晋国皇室的情况。
太子无能懦弱,皇上早已倾心将皇位传给身为二皇子的翟承诀。这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,只是个时间问题。
舒长清不敢去想这十年里翟承诀究竟经历了多少事,才从一个如此不受宠的皇子,变成了皇位唯一合格的继承人。
她一边想着出神,一边在镜前梳着自己长发。
忽的有人接过了梳子,动作温柔的替她梳理。
「你怎么不叫宫女帮你?」镜子里映出男人的倒影,他语气温和。
「我更喜欢自己做,这是个很享受的事情。」
「的确……」翟承诀替她梳理着乌黑长发,露出浅笑。「你很漂亮。」
「晋国男人似乎格外诚实。」舒长清被扑哧逗笑。「这叫人害羞。」
「这是我们晋国的习俗。」身后的家伙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。
两人相处格外融洽。
等长发理好,翟承诀从怀里摸出了封信递给她。「你之前送去给家里的书信,这是他们拜托我交给你的回信。」
舒长清连忙展开来看。
是母亲的手笔,信里写了许多。写了她和父亲的身体很好,无需担心;写了现在新帝登基,万事需处理,新帝很忙;写了新帝因为迟迟不立后而被群臣私下非议,以及被新帝养在后宫的那个寡妇的消息也不知怎的流传了出来,导致新帝口碑不是很好。
母亲还写了卫延盛来过家里,听了母亲说的事后便愣愣的走了,没有发火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。母亲说不必担心家里,一切都好。
母亲说,希望女儿要健健康康,平安幸福。
舒长清折上这封信,放进了匣子。
她有些困惑。
为什么卫延盛不肯立沈娇为后?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。
她一向认为以卫延盛对沈娇的痴情程度,应该是巴不得自己离开的。
现在她有些看不明白了。
也许是舒长清沉默思考的时间长了些,直到面颊一侧传来温热的触感,她才猛地回神。
翟承诀以指尖碰了碰她脸侧,「你还好吗?眉头皱的这么紧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?」
她摇头。「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卫延盛不肯立沈娇为后。」
对面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展现出不满的情绪。
他咕哝。「因为他三心二意又不肯承认,我觉得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喜欢那个女人。」
舒长清失笑。「我并不是因为他在苦恼,只是随口说说,你莫乱吃味。」
「吃味的话会觉得有压力吗?」他反问。
舒长清想了想,摇摇头。
「那便光明正大的吃味了,我的确不喜欢那个男人,也不喜欢你想着他事情的模样。」翟承诀颇为堂堂正正的开口,随后又有些无赖似的耍。「你也多想想我,长清。」
她无奈。「想着呢,一直想着呢。」
「都想着些什么?」
「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。」舒长清抬手替他拂开碎发。「一定很累吧。」
这回翟承诀没有接话了,只是垂下眸子不语。
正当舒长清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的时候,他又淡淡开口了。
「嗯,很累,很多时候以为自己或许就要死在某处了也说不定。」
这话令舒长清心里一揪。
「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值得的,所以坚持下来了。」翟承诀冲她笑笑,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。」
「泼皮。」舒长清嗔他,他也只是笑着受了。
与此同时,黎国。
沈娇很担心。
自打卫延盛去了一趟舒家后,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,吃喝住都呆在里面,除非要上朝以外,基本不会光临别处。
他这些日子里,只传过一次那个李氏前往御书房。
据沈娇安排的一个小宫女听的消息说,两人似乎在御书房谈了很久的事,卫延盛到后面似乎情绪激动,又砸了东西,随后李氏便离开了。
这令沈娇愈发的不安。
她不喜欢这种原本紧握在手中的东西逐渐流失的情况,她也需要主动出击。
于是她便求见皇上。
本来卫延盛是不想见的,但沈娇就那样站在御书房外面,一副如果不见她就在这寒风中站上一整日的模样。
卫延盛无奈,让她进来了。
一进御书房,沈娇就遣退了所有下人。
卫延盛冷眼看她。
「盛哥哥,我有阵子没见你了,听说你一直呆在这儿,担心你的身体,给你送了点东西来。」沈娇将自己手里的小食盒摆上桌面,打开端出几碟精美的小点心。「这都是我亲手做的,你尝尝。」
卫延盛还是不说话,就只是看着她。
沈娇心里慌,但面上还是强打起精神,强颜欢笑。「盛哥哥,你别这样……身体要紧…」
「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吗。」卫延盛忽然打断了她。
沈娇怔怔的看着男人俊俏的脸,下意识点头。「在青云寺外…我无意弄坏了盛哥哥的捕网。」
「那是朕第一次见你,第一眼就心动了。」卫延盛平静的说着,却像是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过去。「朕那日过后不久便像长清说,朕以后一定要娶你为妻。」
「盛哥哥现在也可——」
「朕还没说完话。」卫延盛睨了她一眼,硬生生拦住了沈娇的话。「朕初见你,是因为你的灵动活泼而动了心。之后的十年内,更是坚持不懈的以为你也倾心于朕,我们终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。」
「但仔细回忆起来,你却从未对朕说过同样心悦于朕之类的话。你总是若即若离似的,给出混淆的答案和飘渺的希望,让朕像个傻子般误会你对我的感情,误以为那是姑娘家欲擒故纵的小把戏,甚至甘之如饴,愈发的痴迷于你。他们都认为朕心系于你一人,甚至朕自己也如此以为。」
「你的捉摸不透的确令朕倾心…但你忘了朕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。你以为朕对你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,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一切,却不知朕最恨你仗着朕的倾心当把柄。」
沈娇面色苍白,半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她的确是喜欢过卫延盛,但也不得不承认的是,她享受并陶醉于和他暧昧不清的态度和关系。
她从未正面回应过卫延盛的感情,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一些令人心动的小细节,让他也以为,自己是同样对他倾心。
沈娇用这个法子,令很多儿郎为她动心,并恋恋不忘。
被人追捧宠爱这件事令沈娇感到沉迷,尽管她不好意思和他人说,也觉得这似乎是不好的事,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。
所以当她大婚那日,生怕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卫延盛前来闹事。
但他没有,而这反而叫沈娇有些不大高兴。
所谓的痴情,也就这种程度吗。
她的不满在春华盛宴上到了顶峰。
她不喜欢舒长清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,也有些恼她在别人面前让自己丢脸。
所以当她意识到卫延盛一直在看她的时候,她是故意将卫延盛引到外面回廊里的。
这也算是一种报复,也算是一种自己想要抓住卫延盛的机会。
自己不会和卫延盛在一起,不代表自己不享受被他人追逐的感觉。
果不其然,他果然跟了出来,并如她所愿般的行动。
而被舒长清发现的时候,沈娇也只需要含着泪推开卫延盛就行了。
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,是卫延盛疯狂的动了心,自己有什么错呢。
尽管杜斌对她很好,夫妻二人婚姻稳定,沈娇还是改不掉她的小秘密。
这种感觉她无法和别人解释,但她总是渴望变成别人眼中的中心。
被人追捧,被人爱着,享受和他人若有若无的暧昧。
自己一向伪装的很好,别人都会认为是他们自己一见钟情并不可自拔,
可现在,卫延盛像是戳破了她最不愿意被人发现的小秘密,就那样直白的抖落了出来。
沈娇面色惨白。
她强打起精神,露出难看的笑容,眼泪已经在打转。「盛哥哥,你是不是误会了娇娇…我从来没有把盛哥哥当成傻子,盛哥哥对我来说也很重要…」
但卫延盛只是冷冷的看着她。
他现在理清楚后,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。
若沈娇同样心系于他,为何十年了不曾直面答应他的追求?
而自己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认为沈娇应该是心悦自己的,甚至长清也如此认为。
但回忆起来,沈娇从没给过自己如此承诺。
卫延盛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,但他觉得很不舒服,有种被戏耍的错觉。
他不想再看着沈娇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,摆摆手传门外的太监把沈娇带下去。
女人含着泪的模样被关在了门外。
「七天后,朕要去一趟晋国。」
大太监露出惊讶错愕的神情。「陛下亲自?」
「是的。」卫延盛捏紧了拳。「亲自去。」
22.
黎国的新帝亲自来与晋国交好,这算得上是一个很轰动的事。
翟承诀在知道了这件事后,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应对,而是担心起舒长清。
他犹豫着吞吞吐吐半晌,还是和舒长清说了。
「嗯。」令他有些意外的,舒长清什么反应都没有,只是淡淡的嗯了声算作知道了。
他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的时候,舒长清又问,「到时候你会很忙吧,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?」
翟承诀愣了愣,摇头。
「我可以帮你打理府上的。」
「瞧你这漂亮的女主人做派。」翟承诀忍不住调笑,眼底溢出笑意。「我之后也许会忙上几天……别太想我。」
「那我尽量。」舒长清也玩笑似的冲他取笑。
翟承诀大笑,垂下头去,掩了眼底的情绪。
几日后,黎国的车队到了。
太子和身为二皇子的翟承诀前来迎接,一路护送至王宫内。
在王宫内某一殿内安置好后,太子先行离开了,殿内只剩下翟承诀和卫延盛两人。
两个男人都彼此沉默着。
片刻后,卫延盛遣退了周围的侍卫。
「你不可能一辈子把她困在你身边。」他忽的开口,言语间的恶毒和讽刺毫不掩盖。「你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留在这儿吗?你不过是我的替代品,你不会真的以为长清是对你动心了吧。」
翟承诀此刻面色阴冷的骇人,若是被舒长清见到,定会吃惊这人和那个总是唇角带笑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。翟承诀眯起狭长的眸子来,淡色的瞳孔微微一缩,闪烁出野兽般的锐利。
「……长清选择了我。」他淡淡道。「这是她自己的愿望,你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事…如果你不希望她这辈子在对你的恨意中度过的话,我建议陛下还是放弃吧。」
「你现在是背负着囚禁了黎国皇后的罪名的,晋国二皇子。」
「过河拆桥的把戏你还真是百用不厌啊,需要我提醒你是你当初主动送她到我身边的吗。」
两个男人在室内互相盯着对方,气氛逐渐凝重。
直到门外的大太监宣布晋国皇上驾到,这僵持的气氛才一松。
会谈过程很顺利也很融洽,卫延盛表达了希望继续与晋国交好的意愿,双方都交谈的很愉悦。
卫延盛临走前,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翟承诀一眼。
这一眼令翟承诀心头一惊。
他不知为何,有很不好的预感。
这感觉令他在离开皇宫后,立刻快步往自己府上赶。
可等他回到府上的时候,到了舒长清的院子处,果不其然,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狼藉。
翟承诀觉得那一刻血都快凝固了。
与此同时。
舒长清从用沾了迷香的帕子捂着口鼻掳走后,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马车上了。
她没有惊慌,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车上坐在自己对面的卫延盛。
这场景真熟悉啊。舒长清想道。和当时与翟承诀在马车上的时候似乎一模一样。
卫延盛很高兴的看见她醒了。「长清……别担心,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。」
舒长清静静地看他。
忽然猛地,她从头上拔下簪子,迅速的就要往他面上刺去。
卫延盛大骇,一把攥住她手腕捏紧。簪子掉了,发出清脆的声音后断开。
「长清,你…」卫延盛震惊的看她,仿佛不敢置信似的。
舒长清依旧是平静的神色。「我说了,不要再来找我,我不会和你走。你我已经没有关系了。」
「我也说了我不同意和离!」卫延盛大吼。
「当初是我错了。」舒长清忽然说道。
这句话让卫延盛瞬间怔住了。他看着面前的女人,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。
舒长清继续道。「当初是我错了,我知道你倾心沈娇,但我却偏执的以为如果我能给你带来你需要的力量,那么最后你也会接受我,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。」
「可是,卫延盛。」她直视他的眼睛。「念念不忘,未必会有回响。我累了,我想做的都做过了,我已经尝试过了。我不欠你什么,于你,我问心无愧。你放我走吧,不要让我恨你。」
最后那句话让卫延盛几乎忍不住的浑身一颤。
「…可你本就应当是我的。」他头一次红了眼,沙哑着声音说道。「是我先娶的你,是我先教你动了情,你本就应当伴我一辈子,你本就应当爱我的!」
他声嘶力竭,攥着舒长清的手紧紧抓着,仿佛生怕自己一旦松开,眼前的女人就会彻底消失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卫延盛自己也不明白,或者是不愿明白。
舒长清垂着眸子,久久不语。
长久的沉默后,她也只是轻轻开口,像是叹息,也像是解脱。
「太迟了。」
她一字一句,像是用刀在卫延盛心口上划开了血淋淋的口子,让他就那样狼狈不堪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「你说的对……我们自幼相识,有着青梅竹马的缘分。你我本就应当如此以兄妹相称,各自嫁娶,幸福的过完余生。卫延盛,我喜欢上别人了,所以我的后半生不能再是关于你了。我会好好的生活,你也应该如此。」
攥着她的手渐渐松开了。
卫延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,感到头晕目眩。
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似的,面色苍白,呼吸急促。明明天气温暖,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。
这话,是他在他们成亲那晚,他亲口对舒长清说的。
好好生活?
没有她,他自己要怎么背负着这一切好好生活?
马车在此时忽然猛地刹住。
卫延盛嘴唇发乌,哆嗦着说不出话。
舒长清静静地坐在他对面,只是安静的坐着,神色上毫无波澜。
「长清……」卫延盛透露着乞求的声音低低响起。
可马车门就在这时猛地被人拉了开。
外面的光透露进来,被车门口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,为男人周身镀上一层光来。
翟承诀单手扣着车门边框,另手猛地抓住车里坐着的舒长清。
她被这股温柔坚定的力量拉出了马车,从阴影中跌出,落进这个带着阳光和轻微汗味的怀抱中。
好温暖。她微微眯了眯眸子,不禁也圈臂搂住了对方。
「我来晚了,对不起。」翟承诀带着点颤意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。「是我来晚了。」
舒长清闭上眸子,埋首在他怀中。
「来了就好。只要是你,稍微晚一点也没关系。」
车厢里的卫延盛并没有追出来,只是在车内的阴影中望着在车外相拥的二人。
他声音晦涩,带着不易察觉的绝望和乞求。「……长清,你当真心意已决,要随他走?我知你心善,难道我就不值得一个新的机会吗?」
舒长清抬头,转首去望他。
翟承诀顿时身子一绷。
别答应。他在心里念叨,默默的用上了点力道抱住她。千万别答应。
像是感受到了这个拥抱的力度,舒长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弧度。
「我心意已决。」她听见自己说道,声音轻快。「此生唯他不可辜负。」
那一日,不知道是初春暖阳过于温柔的亲吻了脸旁,还是因为追赶马车一路策马疾驰引发的心跳加速,翟承诀在那一刻,兀的从耳根红到了脖颈。
23.
两年后,晋国新帝登基。
人们都感叹新帝登基前的功绩卓著,为民着想,且帝后二人虽成婚仅有一年之久,但是出了名的恩爱有加,甚至做到了绝无妾室,不纳二妃。
新皇后品行端正,举止优雅。据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儿,和皇上一见钟情,随后便恩爱至今。
皇宫内。
舒长清照例在独自梳理长发,尔后不消片刻,又是一双手接过了梳子,熟练的替她打理。
「你就这么喜欢我的头发?」舒长清望着镜子笑。
「这么漂亮,怎么能不喜欢。」翟承诀俯身去吻她耳侧,手上动作轻柔。
舒长清眼睫一颤,垂下眸子。
他们成婚已经一年了。
翟承诀没有骗她,他的确是照顾好了一切,架势盛大,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了他。
他甚至不知如何将阿兰也接到了晋国,继续做为她的丫鬟在身边伺候。
那可怜丫鬟在看见舒长清的一瞬眼泪就掉下来了。
一切都处理的很好,很恰当。
只是……
他们还从未洞房过。
不是这中间有什么不可言语的秘密,只是每每舒长清想到此事,就想到那晚给她留下阴影的记忆。
她有些不太敢。
尽管她知道这对翟承诀来说很不公平,但这不是强迫得来的事。
翟承诀也没问究竟是为何,只说随她心意就好。
舒长清握了握拳。
今晚,今晚应该迈出这一步。
外面夜深了,翟承诀照例留宿她这儿。
整个后宫除了她之外,也没别的妃子了。
舒长清替翟承诀斟茶,随口打趣道。「倒不若纳几门妃子了,省的你只能往我这儿跑。」
「没那个必要,况且,你喜欢我往你这儿跑。」翟承诀笑嘻嘻的戳破她的小谎话。
舒长清脸微微一红,故作赌气似的放下茶壶,嗔他。「泼皮,谁说我喜欢了?伺候你也是累的,叫他人分忧不是更好。」
「倒倒茶,捏捏肩也算伺候的累了?」翟承诀大呼冤枉。「皇后好娇贵的身子。」
「若不然,还能如何伺候?」
话推到这份上,翟承诀再不懂,他往后就只有睡外面台阶的份了。
他显然的一愣。
随后他小心翼翼,却又忍不住高兴的低声询问。「你……我不想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。」
舒长清红着脸,颔首点头。
灯笼一下子被吹灭了。
两人滚在床上,翟承诀一遍遍的去吻身下人。他近乎是虔诚的去吻她的额,她的面颊,最后再去吻她的唇。
两个人都呼吸紊乱,交织在一起,热息喷洒。
情动中,翟承诀喃喃。
「清儿…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,我很喜欢你?」
「说过,说了很多次。」舒长清声音里忍笑。
他便再去吻她,声音里是由衷的喜欢和高兴,带着不易察觉的害羞和激动。
「那便再说一次,每天都说,往后一辈子都说。」
寝宫内,帘帐下,热息交织,床褥晃动。
迷迷糊糊在飘忽的欲海中起伏沉沦的舒长清微微阖眼,在昏睡过去前最后想的念头却是,原来这事儿,倒也可以如此舒服。
第二日,宫里人都在纷纷私下里说,皇上格外的神清气爽,格外的心情大好。
倒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与此同时,黎国。
卫延盛在两年前从晋国回来后,很快便立了一个将军之女做后。
民众们纷纷不清楚为何皇上抛弃了原来的妻子而另娶,一时对皇上喜新厌旧,抛弃发妻的传闻四散开来,让卫延盛形象大跌。
沈娇和李薇还是被立了妃位,可卫延盛去李薇那处更多,反倒不再怎么来看沈娇。
沈娇受不得这种冷待遇,还是用了不少手段想引起卫延盛注意,却都不了了之。
新的妃子一直在入宫,随着时间流逝,她还能有什么筹码?
只是日复一日的苦等罢了。
今日卫延盛又去了李薇那处。
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带着和沈娇相似的容貌,却有着舒长清般的性格举止。
这两年,他一直都惦记着长清,总是试图在李薇身上寻找她的痕迹。
可李薇终究不是长清。
他试图问李薇关于长清的事,李薇却只是笑着摇头。
「她很少提及关于皇上的事,只是默默的在做着所有的一切……连妾身也不明白,她究竟在想什么。」
是啊。卫延盛有些失魂落魄。
她究竟在想什么。
两年了。
那些回忆一直像鬼魂似的纠缠着卫延盛,让他一直半夜惊醒,无法安稳入眠。
原本那些有些淡忘的儿时回忆,也逐渐在梦里浮现。
可越是回忆,就越是令他感到痛苦。
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。
现在卫延盛唯一能做的,就只是善待舒家,渴望以这种方式,渐渐得到原谅。
他路过了沈娇的寝宫,顿了顿,还是没有进去,只是路过。
今日他本是要去青云寺的。
那儿的大师很快就要去云游了,在走之前,他也想亲自再见一面大师。
僧人看起来上了年纪,已经浮现了老态。
「陛下。」大师合手一礼。
卫延盛颔首,有些出神。
此处他和长清也一起来过的。
「陛下看起来有心事,是因为舒家女吗?」大师开口道。
卫延盛回神,有些迷茫的看过去。
僧人又是合手一礼。「陛下无需惊讶,过去她总是来寺内算命格的,也常常带着陛下的八字来算,所以贫僧多少可以猜到一些。」
「她常来此处?为何要算八字命格。」
「舒家嫡女出生时命格不好,此生注定要有坎坷。贫僧才疏学浅,无法件件化解,便只建议她应该求细求精,不露错处,才能勉强躲过。」
「后来贫僧明白,要是与他人八字连系在一起,也可改变她的命格。可那时姑娘已经嫁给了陛下,她便时常来算。」
卫延盛感到呼吸急促起来。「算出来的结果呢?」
大师瞟了卫延盛一眼,低头行礼。「贫僧告诉过她数次,命格未变,证明并非良人。可姑娘她并未听从。不过庆幸的是,最近贫僧算了算,姑娘的命格已经显眼的改善了,且往更好的方向去。看来是遇到了良人,改变了命格。」
等大师离去了,卫延盛还站在原地许久。
他愣着一动不动,耳边一直都是那句“并非良人”。
怎么会呢。
他怎么会不是长清最好的归宿。
他不愿接受长清现在过的很好的事实,可现实总是一次次的令他绝望。
在偌大无人的寺内,卫延盛不知不觉走到了他和长清第一次遇见沈娇的墙角处。
那里早就没有狸奴了,也没有会笨拙跟在他身后亮着眸子看他的小女孩了。
这是他走向错路开始的地方,是他开始失去长清的起点。
太迟了,长清说的对,现在太迟了。
今日晴朗无风。
有人坠入爱河,有人痛失挚爱。
有人余生幸福美满,有人注定独身一人。
各自都有各自的人生。
人们都还在前行。
-结。
番外1:
他一直被认为是下贱丢人的存在。
翟承诀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,所有人都是怀揣着恶意的。
他见过母亲被其他嫔妃们明里暗里欺负的模样,见过母亲半夜独自落泪的模样。
「如果你没有生了双和娘一样的眼睛就好了。」母亲流着泪对他说,尖锐的指甲近乎掐进他胳膊的皮肉里。「如果你长得再像皇上一些就好了。」
但是翟承诀不敢喊疼。
年幼的他只是静静地,静静地想要伸手去拥抱母亲。
女人却避开了。
那个时候翟承诀就明白了,自己是不被爱着的存在,是不被需要的人。
名义上的二皇子罢了。
翟承诀十一岁的时候被送去黎国当质子。他被从母亲身边扯开,塞进了轿子。
他听见母亲在轿子外面的声音。
“皇上当真说,这样的话,就愿意再见见本宫了?”
起轿了,母亲含糊的声音渐渐远去,逐渐消失。
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共处。
在黎国日子并不好过,翟承诀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,时常被其他皇子欺辱,却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,忍着受着。
在那日,与他年龄的相仿的太子和三皇子为了逗他好玩,骗他到了处偏僻院子,攘他进去后反手就拿了根木棍插上门,任凭他惊恐的在门口拍打叫喊,急的眼泪都直打转,恳求他们放自己出来。
黎国太子和三皇子却只是笑着离开了。
那院子很破,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。处处是霉味和腐烂的味道。翟承诀那时候终究是个孩子,恐惧和绝望将他吞噬,令他第一次有了糟糕的念头。
「如果自己死了就好了??」
他万念俱灰,抱着膝盖背靠门板,头一次放肆的大哭出来。
尽管母亲说过,不要流眼泪,那会让人们觉得你懦弱又可悲。
尽管母亲说过,别用那双眼睛露出那样的情绪。
但是翟承诀认为自己大抵是没有勇气再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了。
最后痛痛快快的哭一次。他想着。
直到身后的门板后面有人敲了敲。
「有人吗?」他听见那人问道。
仅仅是这样的一次小小善举,翟承诀却记了整整十年。
他格外珍惜那段独属于他和那个姑娘的回忆,因为她让翟承诀觉得,尽管被否认被唾弃,尽管被苛责对待,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对他说出那样温柔的话。
舒家的…嫡长女。
他在黎国仅仅呆了短暂的一年便被接了回去,因为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了。
那时候的翟承诀虽然对权力场上的勾心斗角不甚熟知,也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背后。
但当有人递给他消息,透露出有意扶持他的意愿的时候,翟承诀毫不犹豫的应了。
即便是想拿他当做一个废太子的理由也好,是想日后让他当上傀儡皇帝也好。
只要有可以往上攀爬的途径,就算是条布满荆棘长刺的绳索,就算他双手可能会被扎的鲜血淋漓,他就算是只能用牙咬着,也不愿意松开。
权力,他需要权力。
开始的时候很难,因为他的眸子,他被自己的父皇十分不待见。
但这种程度的唾弃鄙视对他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。
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自己母亲因为感染恶疾而逝去,却无人告知他母亲的墓究竟在哪里。
那个东厂的大太监总是眯着眼睛冲他笑,带着令人厌恶的油腻粉脂气息,说着最冷酷无情的话。「二皇子殿下,您现在可没那功夫去做那些旁的事儿,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?」
更重要的事情…吗。
翟承诀不回话,那个大太监也不恼,只是继续悠闲地开口。「等殿下您掌了权,您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?现在可得沉住气,别惹乱子。这陛下不愿意透露的消息,您就算是找破了脑袋,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。」
尽管这太监阴阳怪气,但翟承诀知道他说的是真的。
他只能听话。
他知道这东厂的长主有野心,但从没想过会找上自己。可以利用的其他皇子那么多,为什么偏偏是最不被看好的自己?
多年后,当翟承诀肃清了东厂的时候,那个老厂主才叹息着,带着一丝不甘和讥讽似的对他说。「正是因为你不受宠,又没有母妃家族的撑腰,才是最好的人选。」
「你以为自己成长了……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,是枚终将被抛弃的棋子罢了。」那老阉人气若游丝,眼底带着逞强的快感。「你背叛咱家,日后你也必定会被人背叛抛弃。」
「谈什么背叛,是你们利用我先。」翟承诀冷冷开口,一剑扎穿那老阉人的喉咙。「被自己饲养的棋子给杀了,你就带着这样的屈辱和痛苦死去吧。」
那老家伙张着嘴喘,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他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,最后暴凸着眼睛死了。
那视线还死死盯着翟承诀的方向。
翟承诀深吸口气。
几日后,他如愿得到了父亲要派自己去黎国做特使的消息。
自己的手下刚接手东厂,现在本应该是自己最忙的时候。但翟承诀还是毫不犹豫的应了。
黎国,是她在的地方。翟承诀眯眼。
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见到她,这个念头令他不禁紧张又兴奋,又有些遗憾。
她应该是认不出自己的,她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脸。但是也许她会认出这双眼睛?翟承诀很忐忑的想着。
当自己安插的探子告诉自己,舒家长女已经和黎国三皇子成亲时,翟承诀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关在书房。
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转圈,又恼火的摔了两个杯盏,还是没能把满腔怒火给压下去。
不,这不可能。
自己等了十年,怎么可以让其他人捷足先登?那个男人怎么敢?他配吗?
当听到冲击性消息的时候,人们一般会经历五个阶段:否认,愤怒,悲伤,协商,以及妥协。
翟承诀花了将近一个星期才从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中走出。
他并不打算就这样妥协,他甚至在怒火最盛的时候,想过无数种以蛮力将她抢到自己身边的方法。
但不论是哪一种,都会让她恨自己。
那么至少,至少让自己再看她一眼,只要知道她至少是幸福的,那么自己也就满足了。
在春华盛宴上,翟承诀隔了十年后,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当年那个小姑娘。
她生的很美,一颦一笑都像是拿捏着分寸似的恰到好处。没有过于浮夸也不会十分朴素,光是站在那儿,翟承诀就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。
他借着和所有皇子敬酒的机会,终于站到了她面前。
好近,他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气息。
翟承诀在那一刻很唾弃自己,像个愣头小子一样还那么容易害臊。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,不断频频向她望去,甚至还忍不住出口提醒她那酒很烈。
和她说话了。翟承诀在离开的时候欣喜的想着。
手下前来告诉他,贤王和另一个女人在回廊处拉拉扯扯,而贤王妃却在后花园处散步。
翟承诀心底那个作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他立刻到了后花园,故作偶遇一般的和她相见。借着昏暗的月光,借着对话,他光明正大的贪婪的看着她。
一寸一寸的,视线在她身上逗留。
他不动声色的把她往回廊的方向引,直到确保她可以接下来看见回廊里的场景为止,才离开。
果不其然,躲在暗处的手下和自己汇报了回廊了发生的一切事情。
翟承诀的心情很复杂。
他一方面欣喜于贤王和贤王妃的感情不和,令自己有机可乘;另一方面他又为此发怒,那个男人怎敢如此对她?
尽管他告诫自己不再要去追着她了,对方是已经嫁给了贤王的人。可翟承诀又忍不住的想,万一……就是万一,那个男人并非良人呢。
他在大街上出手相救马匹受惊的她的马车,又满怀期待的提起骏马图,渴望能唤回她对儿时的一些回忆。
但是并没有,似乎他做的仅仅是徒劳。
当翟承诀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,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最后一个机会。
他派手下的探子有意无意的向贤王的亲信散了点消息,说晋国愿助他在夺位中一臂之力。
果不其然,贤王上钩了。
当翟承诀和贤王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,他险些没绷住自己的情绪。
「自然…这忙也不是白帮的,贤王殿下也得付出一些代价。」
「你提便是。」
「我可以帮助贤王殿下,条件是,殿下得把王妃…赠予我。」
卫延盛皱眉,想都没想的拒绝。「她是本王的妻子,怎么能这么做。」
当翟承诀听见那句“本王的妻子”的时候,险些捏碎手里的茶盏。
他花了好大力气,才稳住情绪,继续露出微笑。「我劝殿下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,这或许是您唯一的机会了。」
卫延盛有一瞬的犹豫。
也就是这个瞬间被翟承诀抓住了。他继续说道。「这是交易的正常情况罢了,殿下总得需要给我一个可以信得过的把柄捏着才行。」
过长时间的交涉下,卫延盛妥协了。
翟承诀如愿在回晋国的轿子中看见了熟睡的舒长清。
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额发,替她挽着碎发到耳后。他用指尖轻轻勾勒出她的面庞弧度,贪婪的瞧着她,仿佛生怕这时光很快就从他手中溜走。
他不敢让舒长清知道自己的这份执念,他怕这会吓到她。
等她醒来的时候,翟承诀又忍不住的试探了几句。但果不其然,她果然像是忘了。
他叹息。
在晋国的日子过得很好,似乎是这么久以来翟承诀头一次如此快乐的时候了。
他每天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那座院子的时候,看着暖灯亮起的屋子方向,这一切似乎都值得了。
翟承诀做的很好,他安排好了一切,不需要舒长清担心任何事。他在每次回院子之前都会仔细沐浴,洗去身上的血味或汗味,永远让自己保持着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。
他就像一只笨拙的孔雀,不知所措的试图用这种方式令她倾心。
所以当他不得不告诉舒长清黎国的消息的时候,翟承诀险些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。
他生怕眼前的女人直接要求把她送回去。
所幸她没有。
在卫延盛前来找她的时候,她也没有随卫延盛离开。
这一切的一切,都让翟承诀都稍稍有些安心。
这是不是说明,她也是对自己有些信任?
可是当舒长清在他怀里说出那番话的时候,翟承诀还是没忍住。
他已经很努力,很努力了,可莫大的恐慌还是瞬间淹没了他。
这仿佛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又来了。他脑袋发晕,回想起那个老阉人说过的话。
不,他不能就这样放她走。
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,翟承诀久违的红了眼眶。
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?好像是自己还在当质子的时候,是自己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。
真是丢人,难看。母亲明明说过不许用这双眼睛落泪的,会叫人瞧不起,会暴露自己的懦弱。
可她却吻上了自己的眼角。
她说,这辈子别负她。
后来许久后,当舒长清已经和翟承诀成亲,当她枕在他的臂弯里的时候,舒长清问过翟承诀一个问题。
「你为何那日会落泪?」
翟承诀想了许久,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。最后却只是笑着摇头,浅吻上怀中女人的鼻尖。
「也许是太过于激动了。」
但他没说的是,自己那一刻的恐慌,害怕被她再次推开抛弃,害怕那个老太监说的话成真,害怕自己的丑态被她也唾弃。
他曾经害怕自己会变成母亲那样,在一段不对等的感情中过于卑微,却还只能狼狈坚持着保留自己最后一丝可笑的自尊。
自己深爱的她不是空谷,自己之前从不敢确定这份心意究竟会不会有回响。
但所幸,她最后还是选择向自己奔来。
只要她肯向自己走来,那么自己也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向她奔去。
「像个愣小子。」她亲吻了自己的眼角。
「永远年轻,永远热烈。」自己开玩笑的回应。
「傻的不行。」她被自己噗嗤逗笑。
那笑容太过动人,一下子便填补了十年的空白时光。
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番外2:
卫延盛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。
自己的母亲并不爱父亲。
母亲从来不像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,期待争抢父亲的宠爱,总是带着淡淡的情绪和态度,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闹剧。
「手里能紧握着的才是最重要的。」她这样教导自己,从她的瞳孔中反射出男孩年幼的模样。「不要总去追求飘渺虚无的东西,你要学会紧抓住手里的一切。」
但人们所追求的难道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吗?名声,口碑,知识,感情。
卫延盛不明白。
他没告诉任何人,但他对沈家的女儿一见钟情了。
从以前开始他就觉得沈娇和其他女孩不一样。灵动,鲜活,敢爱敢恨,不拘小节。
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独特的人呢?他这么想着,总是会下意识的去跟随她。
印象最深的,是一次花灯节上。
他和舒家的长女一起前去的,目的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偷偷和沈娇见面。
熙熙攘攘的人群里,他四处看不见沈娇的身影,不禁有些焦急,抻着脖子到处张望着寻找。分明是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,她是迟来了吗?
身后传来小小声地惊呼,卫延盛下意识回身,出手拽住了身后的舒长清。
他就像一个合格的兄长,用自己那刚刚开始挺拔发育的少年身材,替舒长清隔开了人流。
「你小心点。」他对身前的娇小女孩这么说道,手握扶着她的肩膀,目光却依旧在漫无目的的寻找。
「……嗯…」女孩低声的说,他却因为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,而忽略了女孩那通红的耳根。
「真奇怪,明明是约好在这附近碰面的,怎么不见了?」卫延盛嘟囔着,慢慢松开身前的舒长清。
他开始有些烦躁起来。
「再…等等罢。」舒长清低声安抚他,试探性的指了指另一侧的灯笼,眼底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四周点缀的灯光,显得亮晶晶的。她伸手攥住了卫延盛的衣袖一角。「要不要…先去猜灯谜?」
卫延盛没看她,心里依旧烦躁。「不了,我们要是走了,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?」
「啊…也、也是。」女孩的声音微弱了下去。
她还年轻,只会慌乱无措的掩盖自己的情绪。
笨拙的少年根本没察觉女孩的不妥,站在原地等待着。「再等下去,就赶不上游街了。」
「她会来的。」舒长清垂着头在一旁开口。
对于这样没什么实质性的安慰,卫延盛还是有些感激的。
他回头,刚想和女孩说些什么的时候,身前不远处就传来了欢快的呼声。
「盛哥哥——!等很久了吗?」
游街的技人们刚好开始行走,在纷飞的碎花纸屑中,温柔的灯火恰好映的沈娇面颊上一片柔和的暖光。她身为少女的身材刚刚开始发育,隐约的曲线令情窦初开的少年遐想不已,耳根发烫。
那样的笑容是如此真挚,卫延盛在那一刻,耳边似乎只剩下嗡鸣,一片不合时宜的寂静,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脏狂跳。
一下,又一下,用力沉闷的砸在他心口。
他注视着不远处的沈娇,有些忘我的想要向她走去。
袖口上的拖拽感令他一滞,低头的时候他看见舒长清正站在他身边,端正的站的笔直,葱白指尖捏着他的袖口,从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面颊上一层薄薄的的小绒毛,粉唇微微嘟着,带着隶属于少女的一切美好象征。
他心里柔软了一瞬。对于这个他一直当作妹妹看的女孩儿来说,卫延盛对她自认为也算是照顾的非常周到,有什么话也都会和她说。
他停下脚步,微微倾过身子,在舒长清耳侧说道。
「长清,我将来定要娶她。」
他的眸子在黑夜中亮亮的,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。
「你会祝福我的吧?」
舒长清和他对视上,却只是愣愣的看着他。
卫延盛没有等到她的回复,却也没有在意,只是轻轻拂开了她的手,像沈娇走了过去。
后来,等他们都再大了些,卫延盛也开始明白起一些朝廷上的勾心斗角的事儿来。
作为仅次于太子以外最受父皇喜爱的自己,也曾得到过一些父皇的“教导”。
这让他也渐渐明白了,自己的一切举措都会影响到他人对自己的看法。就比如自己和舒家的孩子走得近,也许会让太子对自己警惕;比如自己如果前去拜访了某位大人,他的行踪会立刻传到其他皇子的耳中。
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,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被压制削弱,最后也许就只能任由太子独占鳌头,欺压自己一辈子。
甘心吗?他当然不甘心。
可纵使这样,他也想过抛开一切,带着沈娇远走高飞。
就他们俩,寻一处世外桃源。
可美梦却破裂了。
当卫延盛听到赐婚的圣旨的时候,他几乎是如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他自打开始懂事后,已经有阵子不和舒家来往了,就为了降低其他人的警惕。
自己计划的很好,明明不应该是她的,自己应该娶的是别的姑娘的。
以前的回忆忽然涌入了脑袋,他回忆起过去的一幕幕,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女孩,总是看着自己和沈娇的那个小姑娘。
她不是说会祝福自己吗?
为什么变成了这样。
一股被背叛的愤怒从他心里升起。
他和舒长清成亲了的话,沈娇还会愿意接受自己吗?
带着这样的愤怒,他在新婚之夜抛下了她,外出去沈府偷偷和沈娇见面。
沈娇看见他的时候是有些诧异的。但不知为何,卫延盛从她的眸子底下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欣喜和得意。
也许她也在等着自己。他如此想到。
这个想法支撑着他,卫延盛在夜幕下和她拥抱,喃喃。「我们一起逃走吧,娇娇儿,就我们两个,抛下这一切,什么都不要管了。我只要你,你也只需要我。」
这样深情的告白,本应该是没有女人可以拒绝的。
可沈娇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后,毅然决然的推开了他。
「盛哥哥,你清醒一些。」
这句话让卫延盛心里的期盼顿时碎了大半。
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来和沈娇说出这些话,她却叫自己清醒一些。
自己清醒得很,自己甚至做好了放弃皇位的决心。
「我是认真的,我只想要你。」他再次开口,深情的看着她的眸子。「我们两情相悦,这便足够了。我愿意为你放下皇位,放下权力,只要你说你愿意。」
可沈娇却沉默的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在逐渐令人绝望的沉默中,他听见面前的姑娘淡淡开口。
「…三皇子殿下,您该回去了。」
这句话几乎击碎了这个男人。
卫延盛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舒长清头上,都是她的错,如果没有她,根本就不会这样。
为什么要这样做?
他满怀愤怒和怨恨,甚至莽撞到和父皇提出了异议,但无果而终。
当他听说沈娇要成亲的时候,他依旧赶去了,但他没有靠近,只是远远的站着,看着热闹的气氛。
有过路婢女的话飘入耳中。
「真是郎才女貌啊,般配的很!听说小姐对自己的这门婚事欢喜满意的不得了呢!」
欢喜?满意?
那个男人本来应该是自己的。
卫延盛捏紧了拳头。
再后来,他也动过彻底放弃沈娇的心思,却无法忘记那晚灯火阑珊下沈娇的模样。
心心念念,无法自拔。
于是,他任由自己做尽了错事。
当他听说沈娇的夫君在动乱中不幸逝世后,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,是沈娇率先找上了他。
「盛哥哥…」她眼睛红肿,凄楚动人。「我以后该怎么办?」
此时的卫延盛已经赢下了皇位,只待登基。
他垂眸看着自己深爱,或是深爱过的女人,心里最终还是涌上心疼。
终究是他对于曾经得不到的美好事物的幻想更胜一筹了。
他允诺了她贵妃的位置。
可人都是会变的,抑或是他根本从来就没看清过人心。
越是相处,他愈发意识到,沈娇对自己是有所图的。
她如此迫切的想要妃位,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,无非就是害怕自己也不要她。
无数次的争吵,无数次的哭闹。
沈娇终于在一次吵闹中,崩溃的喊了出来。
「你本来爱的就是我,凭什么现在要做出对舒长清那样恋恋不忘的模样!?你爱的不是我吗!就算把皇后的位置给我都说得过去,分明就是她也觊觎着你的身份,抢了我的位置而已!」
那一刻像是空气都凝固了。
卫延盛重复道。「也?」
沈娇一惊,自知失言,却为时已晚了。
卫延盛甩袖离开,脚步踉跄,不顾沈娇在身后惊慌失措的呼喊,匆匆的赶去了李薇那里。
他不管不顾下人的禀报,猛的推开门的时候,李薇正在沏茶。
他胸膛急剧起伏着,瞳孔紧缩,大步冲她走去。
紧接着,在李薇讶异的目光中,跪了下去,伸手攥住她的手,将头枕埋在了李薇的腿上。
他浑身都在颤抖,大口喘息着,脑海中全是舒长清那一日在马车外和翟承诀拥抱的模样。
「说你爱我,说你爱的是我,说你不会离开我。」他的声音不断发颤,带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「长清,长清……」
片刻的沉默后,女人轻轻挣开了他滚热的手,将略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耳侧。
那样温柔克制的力度,和长清是那么相似。
但女人淡淡说出口的话却无比的残忍。
「陛下,臣妾不是舒家女。」
「舒家女已经离开很久了。」
即使李薇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,但她大约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。
她很聪慧,也许太聪慧了,舒长清才会选择她。
她早早的看清楚了卫延盛的本质,所以她是不会爱上这个男人的。她需要的,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身份和地位罢了。
而卫延盛从她这里渴求的是什么,她也很清楚。
但出于女人对女人的同情和尊重,李薇并不打算满足卫延盛。
所以她充满怜爱的,轻柔的抚摸着男人的脑后。
「陛下,松手吧。」
卫延盛埋首在她膝上,并未听她说了什么,只是贪恋痴迷于自己后脑上温柔的力度。
长清,长清,长清。
如果你还爱慕着我,是不是也还是会如此温柔的待我?
他紧紧的攥住李薇的裙角,力气之大,手臂上青筋暴起却不自知,只是喘息着,无助的渴望寻找到一个回答。
「还会有人像你那般真心待我吗,长清。」卫延盛喃喃着,咬紧了后槽牙,却依旧没忍住眼眶的泛红。「我做错了,你原谅我吧。」
他这才知道,母亲说的都是对的。
自己不应该去追求飘渺虚无的东西,而是应该紧抓住手里的一切。
可他现在却什么都失去了。
「求求你了……」一代帝王,伏首于女人膝上,红了眼眶。
李薇没有再回答,只是一下下的抚着男人的后脑勺。
她并不介意被当成替身,只是很奇妙的是,卫延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不愿再看她的脸,只想听着她的声音。
可怜人。
不知道舒姑娘过得如何了。她的思绪飘向远方。
不知道为何,也许是女人的直觉。李薇觉得,舒长清现在大约应该很幸福。
「陛下。」她望着窗外静静地开口。「这样的深情,她是听不到的。」
「对于过去,兴许感到遗憾的,只有陛下罢了。」
她声音轻柔,却硬生生的把真相剖了出来给卫延盛看。
男人没有回话,只是不断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内心。
倘若以身承受千针之痛可以偿还自己的过错的话,倘若断指折臂可以让长清原谅他的话,卫延盛宁愿把所有的补偿都做一遍。
可偏偏,长清不要他的补偿,长清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。
心痛如刀割,时常让他觉得呼吸困难,眼前发黑,夜中辗转反侧。
可长清不会再心疼他。
年轻的帝王沉默了许久后,终于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,泪水打湿了女人的裙面。
「为什么……」
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,为什么自己得到了一切却又同时失去了一切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但不会再有人给他答案了。
专注起名30年,已为30000+宝宝和10000+企业店铺赋予美名,大师微信号:stc383,如需大师人工起名,可以加微信,备注:VIP,否则不加!即可享受VIP减免优惠服务!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kunyouxuan.com/5762.html